王蒙:誰的青春都悶,誰的青春都狂

中青在線 于冰攝

 

雖年已八旬,但作家王蒙的筆似乎還青春萬歲,其最新長篇小說《悶與狂》在8月即將出版。在過去的2013年,他出版了新修訂的70萬字的長篇小說《這邊風景》、中短篇小說集《明年我將衰老》等作品。被奉為一代人“青春偶像”的王蒙,日前在北戴河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專訪,他笑談:“誰的青春都悶,誰的青春都狂。每一代年輕人,都該珍惜自己的青春。”

 

誰的青春都不是吃素的

 

中國青年報:你的《青春萬歲》影響了一代年輕人,但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可能會更喜歡看郭敬明、韓寒的作品,你看過這兩位青春作家的書嗎?

 

王蒙:郭敬明的書我看得多一些。他對遣詞造句有自己的要求,追求語言和敘述的陌生化。他給我寄過《最小說》,但是里面的字比五號字還小一號,我沒法看。其實這個策略也是對的哈——您歲數(shù)大了眼睛花了,就別來看年輕人的東西啦。

 

中國青年報:現(xiàn)在電影院里正在上映郭敬明的《小時代3》和韓寒的《后會無期》。

 

王蒙:《小時代》的第一部我看過。如果把它作為很有思想深度、社會意義的作品去要求,肯定不行,但起碼能吸引很多人的眼球,也很接近年輕人的心理。里面有俊男靚女,那個混血兒,哎喲,帥得我都傻了。很多文藝作品表現(xiàn)大時代,它表現(xiàn)小時代,未嘗不可。

 

中國青年報:青春在每個時代都會發(fā)生巨變,能夠影響一代人的青春文學一定是符合當時時代特征的。隨著時代變遷,什么樣的青春文學會成為經(jīng)典?

 

王蒙:不僅是我這一代人和郭敬明這一代人不同,中間還有很多變化。比如王朔寫的《動物兇猛》,既和我不一樣,也和郭敬明、韓寒不一樣。

 

真正好的作品,既有非常強的時代感,又不被時代限制。像《動物兇猛》,雖然寫“文革”時期,但該悶還是悶,該狂還是狂,該鬧騰還是鬧騰。

 

中國青年報:現(xiàn)在的青年把郭敬明、韓寒當成偶像,你年輕的時候也是青年的偶像。“老偶像”怎么看待“新偶像”呢?

 

王蒙:我不敢說對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有太多了解。但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青春,誰的青春都不是吃素的。

 

我不同意把現(xiàn)在年輕人歸成80后、90后,并貼上各種標簽。現(xiàn)在年輕人掌握的信息量比當時的我們不知多多少。其實現(xiàn)在生活條件越好,麻煩也越多。比如結(jié)婚,我們那時候多簡單,請十來個朋友坐下,抓一把花生脆棗,稱一斤散白酒、半斤豬頭肉,就是一場非常豪華的婚禮?,F(xiàn)在又是房子,又要專業(yè)的婚慶公司,忒麻煩。

 

不同時代的人各有各的困惑。所以,年輕人別想光享福,也別覺得自己最倒霉。

 

從傳統(tǒng)文化和世界文化中尋找精神資源

 

中國青年報:現(xiàn)在我們總說,這是一個信仰崩塌的時代。

 

王蒙:近年來中國發(fā)展非???,物質(zhì)水平提升迅速,但精神水平似乎沒有跟上,甚至還被壓縮。在社會轉(zhuǎn)型時期,發(fā)生一些困惑、失范的現(xiàn)象,不可避免,不過我沒有那么悲觀。

 

原來說中國人不愛讀書,但我也接觸年輕人,發(fā)現(xiàn)愛讀書的絕對不少。傳媒時代有一個問題,什么事兒都被放大。我們操心這些事兒的確應該,但在這個過程中,應該能找到出路。

 

中國青年報:你最近在文章《說說我們的精神資源》中提到我們有一種“文化愛國主義或者文化尋根”的心態(tài),你認為我們文化的根是什么?

 

王蒙:中國在歷史上遇到過很多矛盾和沖突,郁悶和痛苦,但中國幾千年來都沒有倒下。今年是甲午年,甲午戰(zhàn)爭中國慘敗,但國家沒有亡;盧溝橋事變后,國家也沒有亡。現(xiàn)在中國身處全球化的時代,還能跟著走,在國家建設上有很大成績,說明中國文化仍有相當?shù)纳Α?/p>

 

我認為要找到自己的精神資源,一是靠傳統(tǒng)文化,一是靠世界文化,就像鄧小平說的,要面向現(xiàn)代化、面向世界、面向未來。

 

明年我將衰老,今夜還爬起來看世界杯

 

中國青年報:有人將你的新書《悶與狂》比作中國版的《懺悔錄》、《追憶似水年華》,你怎么評價這部作品?

 

王蒙:起初我想給這部小說起名叫《煩悶與激情》,但發(fā)行方認為這樣容易讓讀者誤解為是一本學理方面的書,于是就改成《悶與狂》。這是一次前衛(wèi)的寫作,有人說這是我“寫瘋了”之后的產(chǎn)物,其實,《悶與狂》是一種心靈化的創(chuàng)作。

 

中國青年報:一般大家認為“悶與狂”是年輕人的狀態(tài),經(jīng)過幾十年的沉淀會變得平靜。作家鐵凝曾特別送你 “高齡少男”的稱謂,你似乎還很有激情?

 

王蒙:《悶與狂》從主人公的嬰兒時期一直寫到老年。復旦大學的郜元寶教授說,看前四章覺得應該給我發(fā)兒童文學獎,看到后來,覺得應該給我發(fā)老年文學獎。

 

我對這個世界依然充滿興趣,所以每天都悶、每天都狂。比如,我半夜爬起來看世界杯。我支持德國隊,他們像一臺機器那樣訓練有素。網(wǎng)球我也愛看,在女網(wǎng)中,除了李娜,最喜歡俄羅斯的莎拉波娃。我也喜歡數(shù)學,今年6月的《人民政協(xié)報》還發(fā)表了我和幾位數(shù)學家談人文和數(shù)學的談話。

 

中國青年報:文學史上提起你,不可回避你的《青春萬歲》、《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》。你也寫過《活動變?nèi)诵巍?、《我的人生自述》、《紅樓夢評點本》等,能總結(jié)下你的創(chuàng)作經(jīng)歷了哪幾個階段嗎?

 

王蒙:我從來沒給自己分過階段,也分不清。我的寫作涉及面比較廣,有些是哲思類,比如寫老子、莊子;也有少量翻譯作品,包括維吾爾語、英語;也有新詩、舊體詩,當然最核心的還是小說。在寫作中,我喜歡自己跟自己“捉迷藏”。每寫一部作品前,往往自己都不敢確定要寫什么。我的寫作要給讀者和自己都提供新鮮感。

 

中國青年報:你現(xiàn)在的寫作狀態(tài)如何?

 

王蒙:五六年前,一個電視臺采訪我時,問我有沒有文思不暢、精力不支的苦惱。我說:“可能明年吧,明年我將衰老。”有人勸我別到處講課了,但我覺得別輕易把某件事情停下來,不然不是“明年我將衰老”,而是立馬就“完蛋”。我原來計劃滿70歲就不寫作了,但現(xiàn)在每天還寫五六個小時。

 

中國青年報:去年你剛剛結(jié)婚,新婚后的生活感覺如何?

 

王蒙:我的婚戀生活有特別簡單的一面。18歲時就追求原來的愛人崔瑞芳,她是我的初戀,1957年結(jié)婚,直到她2012年患癌癥去世,我們一起生活了55年,從來沒有發(fā)生過相互之間不信任和顛覆性的事件。

 

我現(xiàn)在有了新的伴侶單三婭,我們有共同語言和共同的志趣、愛好,我覺得老天爺為什么對我那么優(yōu)厚,可能是我一輩子沒害過什么人吧。希望我在明年將要衰老的過程中,依然能幸??鞓?。